案例 | 挖出侵蚀乡村振兴资金的“硕鼠”

Y县地处鲁西北黄泛平原区，耕地103.9万亩，土壤土层深厚，非常适合农作物生长，是全国著名的“粮食生产基地”“京津蔬菜园区”“畜牧业强县”。随着乡村振兴工作的持续深入，政策性资金效益不断显现，但资金使用过程中的问题也频频暴露，甚至出现个别领导干部利用职权为亲属牟取利益等问题。

2021年5月，Y县审计局乡村振兴专项审计项目正式实施，基于该项目是Y县审计局2021年度的重点工作，局党组为该项目配齐配强了成员。审计组长由副局长老张担任，老张从事审计工作20余年，经验老道，拥有一双火眼金睛；主审由具有十多年审计经验的农业农村审计科科长小宋担任；其余两名审计人员小王和小李都具有3年以上的工作经验，小王性格外向沟通能力强，善于和被审计人员交流沟通，小李则性格内向心思缜密，善于研究分析。

理清思路  锁定重点

Y县乡村振兴专项资金共5大类60项，涉及6.8亿元，分别为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组织振兴、生态振兴。审计伊始，老张便对审计组成员们说：“人员有限，我们要先抓主要矛盾，我们县是农业大县，以小麦和玉米为主，经济作物为辅，我发现产业振兴项目最多占80%，大约5亿多元，产业振兴又以高标准农田、耕地地力提升、产粮大县、高效特色农业等项目为主，所以我们应该先从项目最多的农业农村局入手。”其余3人一致赞同。

主审小宋：“我按专项资金收款单位收款金额进行排序发现，农业农村局2019年至2020年向Y县粮食种植专业合作社支付‘有机肥替代化肥’专项资金691万元，按以前的审计经验来看，合作社容易有猫腻。”

4个人取得了“有机肥替代化肥”专项资金所有资料，根据资料显示，2020年全县使用有机肥的土地面积12675亩，涉及12个乡镇（街道），使用生态肥25350吨，总共12.26万袋，涉及财政资金1000万元，每个乡镇都有各村村民的签字。

小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他找到各乡镇的土地确权和小麦直补的发放数据，发现有7个乡镇有机肥发放的土地面积明显高于土地确权和小麦直补面积，且有的乡镇一亩土地有机肥使用量为2吨，有的乡镇一亩地为2.5吨。小李把心中的疑惑告诉了老张，为了弄清原因，老张决定让小宋、小王、小李三人先到村里走访入户调查。

调查走访  疑点初现

3人先来到了疑点比较多的A镇B村，为了不引起麻烦，审计组以“农业农村局验收核实有机肥”的名义，进行入户调查。此时小王发挥了他的爱交流的优势，一口一个大爷、大娘的叫着，在和一个老大爷的交谈中，审计组了解到，肥料领取单上的签字是真的，但实际没领那么多，当时肥料来了全都堆在田间地头，村里组织人员一起撒到地里了。

小王笑着问老头“大爷，都撒到地里了你怎么知道少呢？”

大爷无奈地说：“哎，我也不怕小伙子笑话，老百姓过日子啊！当时村里大林他爹和二牛他妈为了装肥料的袋子打起来了，大林他爹觉得他们大队地多袋子也应该多，二牛他妈觉得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最后还是村支书出面帮着解决了。我记着他俩一人分了50个袋子，一共100个，你这个单子上150个，肯定不对。”

小王又问：“大爷，这上边的字是你签的吗？”

大爷看了看说：“是我签的，签的时候上边没写数量，光写的亩数，老百姓就这样，白给又不让我们拿钱，让签字就签了。”

3人又走访了几个乡镇，发现也存在类似数量虚多的问题。老张觉得既然项目档案资料齐全，从乡镇和农业农村局肯定查不到想要的结果，他们必须从外围入手，先去粮食种植专业合作社了解了解情况。

小宋、小王、小李根据注册地址找到公司，发现该公司在B镇的商业街上，同时也销售其他肥料和农药。店里只有一名销售员刘丹，审计组向其说明了来意，但销售员以自己刚来不久为由拒绝了，审计组只能等待其经理白某来解释。等了近一小时，一位打扮时尚的女性姗姗来迟，小宋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希望合作社提供有机肥的进销台账和相关资金流水。

白某一听脸色微紧，“美女，你看我们合作社也不是什么正规的公司，哪有什么台账啊!”

小宋：“没有台账，账簿也行啊!”

白某笑了笑：“美女，你们可别开玩笑了，台账都没有更别说账簿了。”

小宋：“银行对账单能看一下吗？”

白某：“美女，我们对账单可不是只有有机肥的，还有别的，这我们可不能给你们。”

谈话遇到了瓶颈，正当大家不知道如何继续的时候，忽然门外就来一名黝黑的中年，进门就喊：“渴死了，白姐快来瓶矿泉水，边喊边往屋里走，手里拿了一沓单子，直接坐到销售员桌子前，刘丹给你货单。”

此时，审计组小李发现，刘丹打开抽屉，从里边拿了一个笔记本，不断地翻页和抄写，就在刘丹想把本子收起来的时候，小李快速走了过去，发现上边记得就是审计组想要的资料。

小李不急不慢地说：“这个笔记本可以借我看看嘛？我觉得这个就是我们需要的台账。”

刘丹脸色通红的看着白某，白某立刻又变了一副面孔，赶紧走过去说：“我以为你们说的是电子表格呢，嗨，这就是我们的平时写写画画的普通本子。”

小宋和小王也赶紧走到小李身边查看，发现笔记本记录着所有肥料的进出库明细，三人心中窃喜，并对相关资料进行了复印。小宋一眼就看到了有机肥的进销数据和农业农村局支付补贴的数据差距较大。面对数据差异，白某无法自圆其说，只能说需要问合作社老板姜某梅。

面对对方的不配合，审计组只能通过银行，协查了该合作社的银行对账单流水，经过分析发现，资金拨入该合作社后分批转入白某个人账户，进一步延伸发现白某将资金全部转入孙某波的个人账户。

冲出重围   柳暗花明  

孙某波这个名字对于小李来说并不陌生，农业农村局实施的“高效特色农业、农机深松补助、育苗补贴”等专项资金项目也均是由孙某波名下的公司负责实施。通过“企查查”软件查询发现，孙某波名下有Y县育丰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1家，同时曾担任Y县神洲机械工程有限公司法人代表，2018年10月变更为姜某梅。姜某梅同时担任Y县粮食种植专业合作社和Y县神洲机械工程有限公司的法人，孙某波曾担任Y县神洲机械工程有限公司的法人，Y县粮食种植专业合作社收到的有机肥替代化肥财政补助资金全部转到孙某波个人账户，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鉴于公司存在关联性，审计人员一致决定将另外几项资金充分研究后再进行延审。4个人又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小宋负责高效特色农业资金，小李负责育苗补贴资金，小王负责农机深松补助资金。经过审计发现，高效特色农业的建设内容是为Y县育丰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在C镇D村建设20个蔬菜大棚，而农机深松的位置正是20个蔬菜大棚的位置，同时育苗补贴的内容就是该合作社在将大棚内育好的蔬菜苗无偿分发给村民，财政部门根据无偿发放的数量进行补助。所有资金为什么都向孙某波倾斜？这成为了审计组成员的一个疑问。下一步工作怎么开展？审计人员陷入了深思。

小李说：“宋科长，我发现育苗补贴档案里的人员签字大多是一个字体，我们能不能先去核实一下蔬菜苗的发放情况，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免费。”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其实我们家就在隔壁村，但没听我妈说过有免费的蔬菜苗。”

顿时大家又重燃了信心，这一次4个人分头行动，根据发放明细分别核实，调查发现，部分蔬菜种植户确实收到了免费的蔬菜苗，但数量与申请补助的数量差距较大，种植户大多数在孙某波处购买，但均不是本人签字。

得到这些信息后，审计组决定到孙某波的Y县育丰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看一看。根据农业农村局提供的地址发现，该合作社位于Y县农业农村局农技推广区域站。审计组又产生了疑问，该合作社为什么可以使用农业农村局位于C镇的农技推广区域站，为什么合作社能使用区域站的房子？带着所有的疑问，审计人员与孙某波进行沟通。

进行谈话之前，审计组已经做了充足的预判，孙某波作为经验老道的商人，年轻的小宋、小王、小李肯定招架不住。此时，是老张出马的时候了。事实证明，审计组的预判是正确的，孙某波对于审计组的提问总是问东答西、答非所问，对同样身经百战的老张来说，二人可以说是棋逢对手，经过老张多轮迂回谈话，终于把事情的大概了解了，孙某波承认蔬菜苗有虚构的成分，但这些都是县农业农村局局长当时许诺的。孙某波说“之前我在隔壁县种大棚发展得很好，咱们县农业农村局的局长老家和我媳妇一个村，让我们来Y县成立一个合作社建大棚，种蔬菜，一是完成农业农村局的招商引资任务，二是可以整合乡村振兴的多项资金扶持我们。当时承诺的是我们自己建大棚、深松土地，财政给我们补助资金。每次我们开发新产品的时候给我们补助种子款，另外育完的蔬菜苗三分之一让菜农免费种、三分之一销售、三分之一自用，自用部分和免费分给菜农部分财政给我们补助。”

老张问孙某波：“自用部分为什么也有补助？”

孙某波：“因为这都是事先约定好的。如果菜苗卖不出去，我们自己种植，财政也要补助资金。”

小宋问：“为什么申请表上数量和老百姓收到的数量不一致？而且我们已经全部入户调查核实了，所有领取表上的菜农均不承认本人签字，菜农也提供了真实的领取数量。”

孙某波有些不好意思：“那些签字表确实不是菜农签的，是我们工人写的，里边的数量含着我们的自种部分。”

小宋：“我们按财政补助价格计算了一下，2020年你自种部分的财政补助约为11万元。”

孙某波磕了一下：“可能吧，我也没有仔细计算。”

老张：“孙总，我们需要查看一下你们的账簿和银行流水，进一步核实具体的金额。”

孙某波：“我觉得这没必要吧，我都承认了，没必要再看了吧？”

老张笑了笑，安抚了一下孙某波，“苏总放心吧，我们的审计程序是这样的，您口头承认的证据不充分，还需要复印财务资料和银行账户的情况。”

孙某波有点半信半疑，但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转身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一名姓孔的女性抱着几本账簿走了过来，把账簿扔在桌子上不耐烦地说：“你们先看账簿，会计不在家，凭证没法看。”

小宋和小李赶紧拿起账簿仔细查阅，小李发现该公司的银行账户有3个，其中：农业银行的流水比较单纯，主要内容是买种子，卖菜苗、收补助、买肥料等支出，从农业银行的流水审计组大概分析出该公司每年的育苗利润约为60万元左右，其中自种部分大约为13.15万元。资金大部分转入孙某波个人账户。建设银行流水最为频繁且内容较为繁杂，多为工程款、货款等。小李发现建设银行的流水中有几笔工程款转入一名叫“林某水”的个人账户。小李不动声色的向小宋指了指，两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小宋边看边问不同收款人的信息，但问到林某水的时候，孙某波随口便说：“大棚工程款”。说完忽然警觉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审计组把相关的内容取证完毕后回到了Y县审计局。“林某水”的名字引起了审计组成员的兴趣，“林某水”和县农业农村局局长“林某文”仅一字之差，小王笑着说不会是兄弟吧？老张笑着说，这还不简单，县城这么小，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很快审计组就得到了消息，“林某文”确实有名大哥叫“林某水”，此某水是彼某水吗？为了确定真实性，Y县审计局向公安局进行了协查，获取了“林某文”大哥“林某水”身份信息，同时通过银行协查账户获取收款人“林某水”身份信息，二者信息果然一致。

老张说：“仅有流水还不能说明什么，关键要取得实质性的证据。”

小宋说：“那我们就从大棚入手。”

几个人又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小王说“宋科长，我看县财按每个大棚48万元进行补助，这个会不会太高，我对这些真的没有概念啊！”

小李说：“我们家倒是有一个大棚，我妈说建大棚花了20多万，心疼了好久，就指望着种菜两三年能回本。可是我们家的大棚不如人家先进，也不如人家的大呀！”

小宋说：“实在不行，我们聘请专业机构到现场进行核实一下工程量和设备，评估计算一下价格。”

老张说：“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死马当活马医治了。”

在审计组、第三方以及合作社相关人员的共同监督下，很快就计算出了每个大棚的工程造价约为38.78万元。

带着证据的老张又一次和孙某波进行了交流，刚开始，孙某波态度很强硬，但当老张说：“你这种行为是明显的骗取国家财政资金，我们可以将你移送至司法机关，依法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孙某波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张局，其实我也没办法，这么给你们说吧，我当时来的时候林局长的要求有一个，公司成立后所有的财政资金涉及的工程项目均由林某水负责实施，我什么都不用管。”

老张“以你的经验，建一个大棚大约多少钱？”

孙某波“一个大棚的成本平均三十七八万。”

老张“你怎么给林某水付款？”

孙某波“一般补助款到位之后，我按他提供的明细表拨款，剩下的资金少数通过公户转，多数是我的个人账户转，有的时候也有现金直接给的。无论哪种途径给的，基本都是林某水承揽工程获取的利润。”

听完之后，所有人心里乐开了花。经进一步核实，孙某波向林某水共计支付“工程款”178.36万元。

尾记

小李通过企查查查询到林某水名下拥有3家公司,分别为“Y县良辰种业有限公司”、“Y县和顺粮食种植合作社”、“Y县L庄果蔬种植专业合作社”，通过财政直接支付和授权支付发现，2016年至2020年分别向Y县良辰种业有限公司和Y县和顺粮食种植合作社拨付资金280万元、345万元。由于审计手段有限，审计人员将之前取得的证据以及没有核实完毕的疑点全部移交相关部门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