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伯斯金：“不仅仅是一扇窗，更是看待世界的角度”

? Stefan Ruiz

丹尼尔·里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于 1946 年生于波兰罗兹，1970 年毕业于纽约的库珀联盟建筑系，并于 1972 年自英国的埃塞克斯大学获得硕士学位。他在从事教学工作期间，在还没有任何的建筑建成时，于 1989 年赢得了设计柏林犹太博物馆的国际竞赛。在那之后，他便举家搬到柏林，在那里与妻子尼娜共同成立了一个事务所，并在接下来的十年间致力于完成这一博物馆，该馆终于在 2001 年开放。这一项目为他带来了一系列其他类似的博物馆的设计委托，都希望探索建筑中的记忆和历史等概念。

2003 年，里伯斯金再一次赢得了国际竞赛，这次是对曼哈顿损毁的世界贸易中心遗址的重新设计。在获胜之后，他便将柏林的工作室搬到了纽约。尽管这个现已建成的建筑群是由其他国际建筑师设计的，但是是里伯斯金监督了他的总体规划的实现和整个重建过程。在纽约，他的第一个建筑——位于贝德福德·斯图文森（Bedford-Stuyvesant）区的萨姆纳中庭（Atrium at Sumner）经济适用房现在正在建设中。自从来到纽约之后，他的工作室便成长为一个繁忙的全球公司，承包了许许多多声名远扬的委托项目，例如科罗拉多州的丹佛艺术博物馆、多伦多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馆、旧金山的当代犹太博物馆、德国德累斯顿的军事历史博物馆，以及从釜山、首尔、马尼拉和新加坡到华沙、米兰、多伦多和圣保罗的许多大楼。我通过电话与这位建筑师交流了当代建筑师的角色、什么定义了建筑、象征意义、建筑使人难忘和讲述故事的需要，以及他想用一种全新的三维方式看待各处的希望。

Vladimir Belogolovsky （下称 VB）: 你认为当代建筑师应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丹尼尔·里伯斯金（下称 DL）： 建筑师永远不能忘记，他们是为了人们的生活创造建筑的。 他们需要为所有人创造美丽的环境，而不仅是百分之一的人。如果想要改变世界，关于巨型城市的宏大计划，比不过应对迅速和负责任的项目为普通人创造的真实环境。我们作为建筑师都应该肩负起责任，去创造一个崭新的令人难忘的属于我们时代的城市。 我们需要努力用建筑来应对问题，并且一步步扩展为城市的尺度。

柏林犹太博物馆 ? Hufton+Crow

柏林犹太博物馆 ? Hufton+Crow

VB：你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你第一次把一个典型的方窗倾斜了一个角度的经历。你做出这种改变的初衷是什么？

DL： 那还是在设计柏林的犹太博物馆的时候。我想以一种全新的三维方式来看待各处，所以便开始挪动普通的窗户。这是在一个我所寻找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了的城市。当我最开始这样做时收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包括当地政府、历史学家、保护主义者和评论家都是。他们都说这简直是疯了!疯了！窗户就是窗户而已。但对我来说， 这不仅仅是一扇窗，而更是你如何看待世界的角度。 当你看待柏林和德国给世界带来的大屠杀、破坏和灾难时，你必须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它，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因为还有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先例呢？

柏林犹太博物馆 ? Michele Nastasi

柏林犹太博物馆 ? Hufton+Crow

VB：你向客户展示设想最有效的方式是什么？

DL： 我觉得最有效的论据是图像，单纯用语言只会失败。 人们需要看到一些激发创意、并给予他们方向感的事物。对我来说，可以只是展示一个能打开人们思路的粗略的草图。而现在正因为太多建筑师过于依赖文字和统计数据，才使我们的建筑环境变得不能再老套。 建筑正在变成一种交易，一种期望。 但是说实话，从很久以前开始，建筑在城市环境里也就只占一小部分而已。甚至有到百分之一吗？其余的就只是建筑物而已。仅仅建造了什么并不表示它就是建筑。而且也有一些建筑不需要被建成。

安大略省皇家博物馆 ? Alex Fradkin

安大略省皇家博物馆  ? Alex Fradkin

VB：你曾说每个建筑都应该有一个故事。是什么促使你把建筑变成故事？

DL： 建筑的语言并非文字。它囊括了思想、光线、材料、比例、环境和景观。 没有了故事便没有了建造的理由。建筑能提供希望，而希望就是一个故事。 建筑必须提供一种关于我们是谁的延续性。 我们一开始为什么需要建设呢？为什么我们在这里而不是其他地方？我们的建筑应该与我们的需求相关，而不是一些很抽象和无关的东西。每一座建筑都应该讲述一个故事。

丹佛艺术博 物馆 ? Alex Fradkin

VB：你的建筑很具有实验性。然而你却说："如果一个建筑师把建筑当作实验，结果一定会糟糕"。为什么这样说呢？

DL： 你看，我认为建筑就好比手术。站在病人的角度，你不会想接受一个实验性的手术，因为你可能活不下来。同样， 建筑师也不能用人们的生活做实验。 这样来说，它并非一种表演艺术。建筑处在生活的中心。建筑不可以承受失败。从前有多少住宅区试图推广实验性的生活方式，但不久之后就都被拒绝了，因为人们在那里没法生活。现在我们在布鲁克林的公共住房项目正在建设中。我借此想要表达的是， 即使是最有限的预算下，你也能创造出一个有尊严的环境，并非只是一个容器，而是一个有趣的社交空间。 并且住在里面的每个人都在稍微不同的地方享受独特的风景，这是很重要的。

Atrium at Sumner   ? Studio Libeskind

Atrium at Sumner ? Studio Libeskind

VB：如果不是实验性的，那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建筑呢？

DL： 我们需要的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建筑。 我们需要的是与时俱进的、当代的建筑，意味着并非复古，也非未来主义。它应该是关于它的方位、文化和我们自己的时代。 我反对幻想，也反对一味引用过去。

? Hufton+Crow

? Hufton+Crow

VB：你的建筑是象征性的。你的柏林犹太博物馆的灵感来源于大卫之星，而纽约自由塔的高度是1776英尺，代表美国独立宣言的年份。这种将象征意义引入建筑的想法是从何而来的？

DL： 首先，你要知道一切都是象征性的。即使一张白纸也是一种象征，看一朵云也是一种象征。什么不是象征呢？它是我们的存在的一部分，是我们语言的一部分。它就是我们人类的本质，是使我们区分于猫狗的地方。 我们就生活在一个象征的世界里。 我认为我的贡献在于将这一象征意义主题化，使我的每一个建筑都拥有一种象征性的姿态，能够传达出超越语言的特定信息。在今天这也许有些不寻常，但如果你看看像雅典的帕特农神庙这样的历史建筑，它有什么需求呢？建造它并不是为了满足需求。它是一个象征性的建筑，比希腊人所建造的其他一切都更复杂、更微妙、更美丽。它成为了民主的最美好的象征。想象一下， 如果建筑都只关注显而易见的只是结构坚固的庇护所，那么就不会有建筑了。

VB：你的建筑也是基于记忆和希望的。你曾说，"建筑是创造更好生活的工具。要创造一些令人难忘的事物"。你能说说记忆和希望在你作品中的重要性吗？

DL： 嗯，记忆是建筑的基础。它帮助我们给自己定位。 建筑表达了生存的行为。它帮助我们记住我们是谁，而不会忘记我们来自何方。建筑是人类的集体记忆，它将古往今来世界各地的人们联系在一起。 今天当我们建造建筑时，我们需要表达我们自己时代的所有标志和痕迹。为活在现在和未来的人们留下这些痕迹非常重要。因此， 建筑需要让人难忘。如果一个事物不值得纪念，它便会从历史中消失。 土地拥有记忆，每座建筑都根植于土地，根植于它所在的地方的记忆。每一个地基都以一种非常直接的、有形的方式触及到地方的记忆。这就是我们如何知道我们是其中的一部分。

维尔纽斯博物馆 ? Hufton+Crow

维尔纽斯博物馆 ? Hufton+Crow

VB：你对建筑中作者的概念有什么看法？现在关于团队合作的讨论有这么多。你在你的公司是如何开发项目的？

DL： 嗯，开发一个项目必须要有一个很棒的团队。但项目不像骆驼。你不能派一个人负责它的头，另一个人负责它的驼峰，如此类推。必须有一个统一的愿景，而这一愿景一定需要来自某个人。它不可能来自一个群体。当我从曼哈顿下城往窗外看时，我一下就能辨认哪些建筑是由作者完成的，哪些是由群体完成的。（笑） 几乎一切都是由团队完成的。不，我认为项目必须要有作者。我们不能隐藏作者身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称建筑为艺术。看看演奏贝多芬交响曲的管弦乐队——120 名乐手和一名指挥。他们都必须才能卓著才能演奏出伟大的音乐，但你还是需要作曲家的作者身份。你不能躲在团队后面。

维尔纽斯博物馆 ? Hufton+Crow

维尔纽斯博物馆 ? Hufton+Crow

VB：有哪些最难忘的经历是你早期的重要启示呢？

DL： 要说这一点，我必须追溯到童年。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带我去了波兰南部克拉科夫附近的维利奇卡盐矿。那些地下的教堂和岩盐雕刻的雕像给我留下了非同小可的印象。我有太多问题——为什么？怎么做到的？这是一种怎样的努力、牺牲、神圣和灵性。另一次经历是特拉维夫的包豪斯建筑。在城市尺度上居然能有如此的凝聚力。看到一个完全现代的城市——即使规模不大，也令人印象非常深刻。现在那里有许多新建筑，但在那个时候，在 20 世纪 50 年代，那里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然后来到纽约，看到曼哈顿的天际线，一个在岛屿上拔地而起的城市。而且我一直都热爱旅行。 一切都可以成为灵感，尤其是一些本土的事物。

安大略省皇家博物馆  ? Michele Nastasi

安大略省皇家博物馆  ? Alex Fradk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