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汉：历史文化街区在现代化过程中的新生

“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更新要践行‘绣花功夫’。”

——张广汉.

张广汉

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

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

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与传承 是 城市更新行动 的一项重要任务。9月，两办发布了 《关于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意见》 ，强调要在城乡建设中系统保护、利用、传承好历史文化遗产。 那么，这一轮的城乡建设会将历史文化保护传承放在什么位置？历史文化遗产本身又是否可以跳出被一味保护的定位，以更有机、更积极的姿态参与到城市更新中来，并为我们的城市带来新的活力？

11月10日，由CBC建筑中心发起的 城市更新大讲堂 邀请 教授级高级城市规划师、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副总规划师张广汉老师 作为第七讲的主讲嘉宾，就“ 历史文化街区在现代化过程中的新生 ”发表了主题演讲，分享了他在几十年的实践以及遍及全球30多个国家的考察中的研究和思考，从 政策法规 、 理论 以及 一线实践 等多个角度深入解析了当下城市更新大背景下的 历史文化街区保护。

以下为演讲全文收录。

01

持续发展的保护进程

建国后，我们国家对历史文化遗产保护越来越重视， 保护力度 逐渐加大。从最初的文物保护单位保护，到对其周边历史环境重要性的认识，再到对历史信息真实性和完整性的重视。 保护认识逐渐提高 的过程也伴随着 保护对象的不断扩大 ，时间上来说保护的年代从古代扩大到近现代，空间上来说也从单体到群体再到街区。具体体现在保护对象从 文物保护单位 到 历史文化名城 ，再到 历史文化街区 的发展过程。

泉州在保护双塔的同时

保护历史文化街区和整个古城 ?图源网络

丽江历史文化街区 ?张广汉

我国相应的 保护法规也在持续颁布 的过程中。在 住建部 的主导下，各项保护条例、规范和标准陆续公布。同时地方的条例和法规也在编制中， 从中央到地方 一起构建了一整套层级完整且不断完善的法规体系。

现存的问题与挑战

有的街区长期疏于管理和维护，残破不堪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许多历史文化名城正在实施旧城更新。改善城市基础设施，改造危房，改善居民生活环境本是好事，但许多地方以 成片开发 的方式搞历史文化名城的 “危旧房改造” ，全部推光建楼房，以至历史街区荡然无存，甚至有的历史文化名城已找不到一片完整的历史文化街区。

残破的历史文化街区 ?张广汉

拆旧建新，粗暴对待传统民居

一些地方仍热衷于造假古董，搞 仿古一条街 ，不惜拆掉真文物，还错把这当成名城保护。

仿古建筑盛行 ?张广汉

有的全部搬迁居民，搞商业开发

这其中包括居民的 整体搬迁 和 功能的置换 ，以旧城开发的方式进行资金的就地平衡，以及简单地将有价值的历史文化街区列为棚户区拆除改造等等。

鼓励整体搬迁 ?张广汉

究其原因，有的是认识不到位，重开发，轻保护，拆旧建新。有的没有编制合乎要求的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有的虽然有保护规划，但没有按照保护规划去实施，在实施过程中采取的方法不正确等。

由此，中共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 《关于在城乡建设中加强历史文化保护传承的若干意见》 ，特别强调了城市建设和城市更新当中要加强对历史文化街巷、街区以及城镇格局的保护，包括对历史地段的保护等。

中央对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的意见 ?CCTV

02

为什么要保护历史文化街区？一般认为， 人类文明的标志 有 文字 和 城市 两种，城市是人类文明的 物质形态 和 象征 ，而历史文化街区是城市历史文化的集中承载地。

历史文化街区是最能代表城市特色的地区，是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核心内容，具有较高的 历史、文化、艺术、科学价值 。历史文化街区是最能体现 乡愁 的地方，具有较高的 情感价值 、社会价值和 旅游价值 。我们从最显而易见的旅游价值说起。

城市是人类文明的物质形态和象征 ?张广汉

国内认识：以四川阆中为例

1998年9月3日,阆中市人民政府出台了《关于内环线拓宽改造的通知》(1998·67号文件)。该文件规定要拆除17条古街，全在古城核心保护区，并对开发商有六条优惠政策。同年，在这样一座名城岌岌可危的情况下， 原住建部城市规划司副司长王景慧先生 带着我一起到阆中制止了大拆大建。当时的当地政府认为这一片都是危房和破烂的街区，没有保护价值，也不值得进行投资。我们首先向他们指出了其中的价值，之后王司长又将我留在阆中，带领中规院名城所的团队以 华光楼历史街区 作为试点做了一套保护详细规划，并指导当地进行实施。在住建部的资金支持下，我们对 沿街立面 进行了整治，又整体改善了片区的 基础设施 ，将电网等基础设施入地的同时重新铺设了石板路面，在当地老百姓的参与下进行了 建筑的修缮 和 环境的整治 等等，投入不高，但效果很好。

王景慧副司长带领我去阆中制止大拆大建，

修改滨江防洪堤方案 ?张广汉

这一轮保护更新修缮过后，当地从政府到老百姓对历史文化保护的思想认识有了很大的转变。到了2003年，当地吸引了大量周边地区的游客，甚至出现了人满为患的情况，极大地带动了旅游业的发展以及当地的消费和就业。这些都让当地人从旅游价值的角度认识到了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的重要性，于是又邀请我带领团队编制了阆中的 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 和 整个 历史文化街区的 保护详细规划 。

这其中还有个小插曲。2003年阆中市新任的市委书记在看到保护的重要性之后，提出了 “古进新退” ，鼓励将新建的多层楼房拆除，并恢复成明清街区的两层建筑。当时的阆中还不够富裕，于是我就建议先将有限的资金用于房屋修缮和基础设施改善，而不协调建筑的拆除恢复等可以等到经济条件更好之后再进行，这其实就是 渐进式 的保护和更新。

阆中前后对比 ?张广汉

经过十几年持续不断的保护更新，现在古城将近20条街的基础设施基本上全部改善了，年轻人也纷纷回来做客栈等等旅游相关的产业，带动了整个社会的经济发展。到了2018年，当地旅游的综合收入达到了130多亿元，有了这样的资金支持，近几年当地开始着手对不协调建筑诸如工厂、办公楼等进行搬迁，古城风貌也逐渐地被完全恢复了。

阆中历史文化街区现状 ?张广汉

国际认识

国际上对于历史文化街区价值的认识也存在一个从无到有、 循序渐进 的过程。其中，1960年代历史街区的价值才开始被认识；1980年代国际上的认识才逐渐成熟，形成共识。1987年， 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 通过了 《华盛顿宪章》 ，全称为《保护历史城镇与城区宪章》。宪章对保护的内容和原则都有详细的规定，是当时欧洲各个国家共同商讨的结果，我国也加入了世界遗产公约，所以同样遵守这些规定。宪章的保护内容主要如下：

欧洲城市 ?张广汉

（1）地段和街道的格局和空间形式；

（2）建筑物和绿化、旷地的空间关系；
（3）历史性建筑的内外面貌，包括体量、形式、建筑风格、材料、色彩、建筑装饰等；
（4）地段与周围环境的关系，包括与自然和人工环境的关系；
（5）该地段历史上的功能和作用。

以 法国 为例，在2005年公布了 100处保护区 ，其中里昂占地30公顷的整个老城区都被列为保护区加以保护，也是世界文化遗产。

法国的保护区 ?张广汉

03

历史文化街区的价值认识到了，具体到如何保护则面临着更多的困难。历史文化街区 年代久远 ， 基础设施 不完善，修缮的 资金 来源也不多，这些问题在世界各国的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当中普遍存在。我在这里同样先从发展史出发，结合我几十年的实践经验，以及30多个国家和国内全部100多个历史文化名城的考察，谈谈自己的体会。

破败的历史街区 ?张广汉

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的探索历程

从法律法规的角度来说，我国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的探索主要分为 三个阶段 。

第一阶段：1986-1994年

这一阶段以1986年国务院公布 第二批历史文化名城 为起点，同年要求划定历史文化保护区，并于1994年公布名城保护规划编制要求。此阶段是 保重点保肌理的改造更新，以控规为主 ，实际操作当中对历史文化街区的破坏比较大，原因在于拆旧建新同样能够保留城市肌理。这一阶段的代表作有中规院在 韩城、金华、瑞金 以及 拉萨 等地的探索。

90年代的韩城 ?图源网络

第二阶段：1995-2005年

这一阶段开始大家认识到大拆大建、拆旧建新是不可行的，其中1997年国家设立 名城专项资金 ，2005年出台《名城保护规范》等， 保护改善更新结合，改善基础设施 是本阶段的特点。例如 正定、阆中、都江堰、丽江 等等都是这一阶段的典型探索。

阆中古城 ?张广汉

第三阶段：2005年-至今

这一阶段从2005年一直延续到现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2008年 《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 的编制完成和公布，以及2013年 《保护规划编制审批办法和要求》 的公布，使得名城保护和规划编制有了法律依据，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也更加 法制化 。这一阶段的特点在于 对历史文化街区、历史信息的真实性、完整性和生活延续性的保护 ，催生了大量的规划实践，包括 沈阳、烟台、嘉兴、喀什 等等。

喀什老城 ?张广汉

案例：北京

我们以北京为例来讲。北京分了 三批公布历史文化街区 ，目前在市区内一共划定 33片 ，总面积1967公顷，占了旧城面积的31%。结合前面提到的 三个层次 可以看出它们的保护要求和严格程度都不一样， 文物保护单位（红色） 需要原物保留，从内到外都要保持原状； 历史文化街区（黄色） 则是保护外观，其内部则可以进行更新以适应现代生活的需求；而北京这一 历史文化名城 中剩下的部分 （灰色） ，则更多地关注其整体风貌的延续，以及其中分散的一些历史资源的保护，很多地方是允许拆除重建的。

北京老城区的三个保护层次 ?张广汉

当前，我们的城市更新全方位地叫停大拆大建，已经走到了与保护交叉的阶段，也就是说，保护与城市更新的两条路线最终汇合到了一起。2018年10月24日下午， 习近平总书记 在 广州市荔湾区 西关历史文化街区永庆坊 考察强调， “城市规划和建设要高度重视历史文化保护，不急功近利，不大拆大建。要突出地方特色，注重人居环境改善，更多采用微改造这种‘绣花’功夫，注重文明传承、文化延续，让城市留下记忆，让人们记住乡愁。” 这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同样的提法也体现在《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编制要求》中，要求“保护历史遗存的 真实性 ，保护历史信息的真实载体；保护历史风貌的 完整性 ，保护街区的空间环境；维持社会生活的 延续性 ，继承文化传统，改善基础设施和居住环境，保持街区活力。”

习近平总书记考察永庆坊 ?图源网络

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的原则

由此，我们得出了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的 5条原则 。

1、 尽量保存历史遗存的原物

这一点和文物古迹的保护类似，是要保护真实历史遗存。

2、 重点突出整体风貌特色的保护

第二点与文物古迹有差别，是保护外观整体风貌，意味着内部可以改造更新，也意味着保护的重点 不只是建筑物 ，还包括影响环境风貌的多重内容，如道路、院墙、水井、牌坊、古树等等。

隆昌古牌坊 ?图源网络

3、 保护与合理使用相结合

第三点结合保护与合理使用，是要积极 改善基础设施 ，提升当地居民的居住环境，同时维护并发扬 原有的使用功能 。这里的居民要继续生产和生活，这点是最重要的，也是有困难的。我们保护的不只是物质躯壳，还应包含它们承载的社会、文化活动，保持活力，延续生活。

北京白塔寺 ?图源网络

4、 居民参与原则

这一点主要区别于房地产开发，是要采用 政府与居民参与 共同主导的方式进行保护更新。

居民参与 ?张广汉

5、循序渐进原则

这一点是实施中的要求，讲求 分步实施 ， 循序渐进微循环 的方式。这么做的原因有好几重，首先是一次性修缮的 资金缺口 很大，无法满足需求；其二是同时修缮往往意味着同一施工方和同样的材料、进展等等，会导致传统建筑的不同特点被 强行统一 、遭到破坏；其三是建筑老化的循环使得一个较长的修缮周期后，最开始修缮的建筑往往需要再次修缮，所以本身是一个 不间断的循环 过程。这一点实际上在欧洲特别常见，老城的历史街区永远都在修缮、更新，时刻保持一个最佳状态的同时，政府的资金压力也相对较小。

西班牙马德里的院落单元修缮 ?张广汉

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的方法

分类保护

其中分为

保护 ，也即针对文保单位和不可移动文物建筑的严格保护；

修缮 ，也即针对历史建筑和建议历史建筑的适当修缮；

改善 ，也即传统风貌建筑的改善更新，主要针对内部，建筑外部风貌特征需要保持和修缮；

保留 ，主要针对与保护区风貌协调的其他建筑；

整治改造 ，主要针对与传统风貌不协调或质量很差的其他建筑。

传统风貌建筑 ?张广汉

保护外貌，改造内部

对街区内大部分建筑不必像对待文物建筑一样要求“原汁原味”，室内可以更新以适应现代生活的需要。

积极改善城市基础设施，提高居民生活质量

这个问题不解决，不但影响到保护的积极性，而且势必导致街区的窒息和进一步损坏。只有街巷基础设施改善了，居民院内的基础设施才有保障，才有可能增加厨房和水冲式厕所等等现代生活必备的条件。同时，这样也能支撑民宿等的营业需求，带动旅游的发展。

基础设施改善 ?张广汉

采取逐步整治的方法

切忌大拆大建，要做到 “政府主导、居民参与、逐步整治、渐进改善” 。

历史文化街区 ?张广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具体的 关键点 也需要重点关注。

不可能实现资金的就地平衡

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原则决定了其范围内 不能出现增量 ，结合经验表明，传统房地产开发的方式是无法适应的，无法做到资金的就地平衡。

成都宽窄巷子 ?图源网络

基础设施的改善要采取变通的措施

这是由于现行的规范主要以新区建设为标准，历史文化街区的 街巷狭窄 ，加上各类 历史遗留问题 ，是必须对现行规范进行变通的。比如 消防问题 ，国务院出台的保护条例中专门提到了，如果现有条件无法满足一般规范，则当地部门需要因地制宜地制订专门的防火保障方案。胡同是北京的标志之一，于是北京经过对基础设施的研究，在2009年出台了《历史文化街区工程管线综合规划规范》，对不同宽度的狭窄街巷分别做了计算和规定。其中，历史文化街区中的 雨污分流 是很重要的，但道路狭窄、操作难度高，就可以稍作调整。

狭窄街巷的变通 ?张广汉

北京属于北方干旱地区，一般的雨污合流会导致下水道异味等问题，于是 青塔胡同 就进行了雨污分流的实践探索，用双层井盖实现了 立体化的处理 ，不仅解决了雨污分流的问题，更为老百姓在自家设置卫生间创造了条件，改善了生活。

青塔胡同雨污分流 ?张广汉

保护规划要特别注意调查居民意见，尊重居民意愿

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要 反对将居民全部搬迁出去开发旅游区的做法 。个中原因，其一是历史文化街区的老百姓是当地文化的主要 传承人 ，人走了，历史文化也就断了；其二是搬迁所需要的 费用巨大 ，且 资金回收困难 、 回收周期长， 这意味着大片执行会导致政府资金缺口过大，同时也意味着租金水平需要设置得比较高，传统小吃等行业无法存活，新型商业也受限于租金而 活力不高 。

历史文化街区居民 ?胡寒

总的来说，历史文化街区中全部都是历史建筑和传统风貌建筑的并不多，但是留的多一些，文化价值就高一些。改造和新建的大多是重建了外形，丢失了内涵，若再成片地拆除又丢了人气，文化传承也无从说起。当下评论历史街区的成败，往往关心的是 经济效益、商业效益 ，如锦里，旅游很吸引人，这些活动在城市中也是有必要的，但不要和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混为一谈。平地起家，只要商业繁荣、旅游兴旺也就无可厚非，但不要毁了真的历史文化街区、真的历史建筑和传统风貌建筑。

历史文化街区 ?视觉中国

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的案例

案例：西班牙马德里历史地段

国外也有许多类似的例子，比如西班牙首都 马德里 就有 5个历史街区 ，我们看到的是其中最差的一个，居住人群收入偏低，租金水平低，社会环境和治安较差。他们在做街区的保护更新的时候，将目标人群放在年轻人乃至三到四口人的家庭，希望为社区带来更多的孩子，增加社区的 活力 。

马德里历史地段 ?张广汉

以此为目标，他们在物质环境上的更新是逐步进行的，以 院落 为更新单元，每个院落只要取得 80%的居民同意 即可以更新。更新内容主要分为两方面，一方面针对当地典型的三层砖木结构建筑，将其从原本的每层共用一个卫生间改造成为了 成套化 的公寓，使每一户不论大小和户型都能拥有独立的厨房卫生间；另一方面则是针对现有居民的 老龄化 ，在修缮过程中为仅为三层的院落 加装电梯 ，满足老人出行需求的同时，保持修缮工程与原本建筑风貌的一致性。

马德里历史地段典型建筑改造 ?张广汉

案例：绍兴仓桥直街历史文化街区

国内也有不少好的案例，例如 绍兴仓桥直街 的保护更新项目就不是将居民搬迁出去，而是致力于改善居民的生活条件，对于愿意迁出的居民则给予一定的补偿用于购置经济适用房，最终 只有 20%的居民迁出 。整体的修缮主要对 建筑立面 进行了恢复，并恢复 石板路 ，将 市政管线入地 ， 拆除违章建筑 以及明显影响风貌的建筑等等，基础设施完善后居民们也能享受抽水马桶等现代生活的便利。项目本身成本不高，也没有大拆大建，改善了老百姓生活的同时还创造了开家庭旅馆的可能性，且租金维持较低水平可以支撑许多其他的小生意，当地的收入也得到了整体的提高。同时，修缮后的历史文化街区作为物质文化遗产还与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如黄酒相结合，创造了新的业态和增长点。

绍兴仓桥直街 修缮前 ?张广汉

绍兴仓桥直街 修缮后 ?张广汉

案例：北京陟山门历史文化街区

这个案例是2000年由我带队编制的 保护规划 ，后来又于2003年完成了 修建性详细规划 并作为试点付诸实施，主要做了 市政设 施的改善 ， 沿街立面的整治 ， 文物建筑的腾退、修缮与利用 ，以及 以院落为单位的保护与更新 。这一昔日皇帝登山的路径，现在是历史文化街区中的居民区，经过修缮整治大大提高了其历史文化价值以及旅游价值，大到原本被遮挡的内务府御史衙门冰窖，小到每个屋顶檐口、柱子门窗都进行了细致的修缮。这其中我们就采取了 公众参与 的方式，积极与当地居委会和居民商讨，根据他们的意愿来改善生活条件。

北京陟山门街保护修缮 ?张广汉

案例：抚州文昌里历史文化街区

自 2014 年开始，抚州市委市政府在推进全市 棚户区改造 的过程中，高度重视城市历史文脉传承，响应广大群众呼声，听取各方专家意见，组织编制文昌里街区保护规划与实施建设方案，举全市之力启动了文昌里街区保护建设项目，包括 文物古迹保护修缮 、 传统建筑修复改善 、 空间环境综合整治 、 市政设施配套完善 等项目。

抚州文昌里 修缮前 ?张广汉

抚州文昌里 修缮后 ?张广汉

经过我们的工作，片区首先摒弃了大拆大建的棚改、旧改模式，践行了 “绣花功夫” ，始终坚持 微改造 的理念，保留当地城市肌理，对所有建筑实行 分类保护与整治 ；其次，我们通过研究当地 建筑特色 ，科学地进行保护修缮，在修缮中延续街区的建筑特点，在添加新材料时优先考虑统一协调的 建筑色谱 ，更将当地保留下来的老砖老瓦等 传统建筑材料 用于整体修缮当中，在还原整体风貌的同时还改进了当地传统的竹编夹泥墙工艺和缸瓦铺设工艺；最后，保护更新始终坚持 以用促保 ，融入城市生活，强调历史资源的活化利用，使得历史文化街区回归社会、服务人民，既对街区内原有业态进行保持延续，同时也对抚州优秀传统文化进行植入和创新性的保护与传承发展。

经过对当地的 戏剧文化、宗教文化 等文化资源的深入挖掘，抚州文昌里街区出现了大量节庆活动和各种文化表演，已然从城市的角落成为了 城市客厅 ，成为了江西省一个非常重要的 文化标识 。目前抚州正在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从当初面临被拆除的命运一路走来，转变是极大的。

抚州文昌里 以用促保 ?张广汉

可以说， 微更新、微改造 一般是政府投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设施，居民自己改善自家的厨房、卫生间，适应现代生活的需要。由于街区内的居民人均居住面积小，往往需要疏解一部分人口才能够改善院落类的居住环境。 疏解人口是手段，不是目的 ，在保护前提下 改善人居环境 才是目的。

胡同居民自建卫生间 ?图源网络

政府要做的事情

从政策支持方面来说，国家设立了 保护专项资金制度 ，主要用于基础设施的改善以及历史建筑的修缮等，金额也在逐年增加。同时，为了保护好历史文化街区不被 建设性破坏 ，2003年11月住建部公布了 《城市紫线管理办法》 ，从而以“紫线”对历史建筑和历史文化街区加以保护。

浙江临海历史文化街区 ?张广汉

那么总结一下，在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更新中，地方政府需要做 三件半事 。

1、改善街巷基础设施

历史文化街区的基础设施较差，有的还在用旱厕，改善设施应当是地方政府的责任。即便交给开发商开发，基础设施也多是由政府承担。只有街巷的基础设施改善了，院落内住宅建筑的设施才有条件改善， 生活条件 才得以提高。基础设施的改善，可以改善街区的 投资环境 ，吸引外来资金。例如 安徽歙县斗山街 就在街巷不拓宽的前提下积极探索历史文化街区的基础设施改善方法，实现了管线入地和在院内设置化粪池。

安徽歙县斗山街 ?张广汉

2、保护修缮文物建筑和历史建筑

文物建筑和历史建筑的修缮和开放，有利于吸引游客，提高街区 可参观度 ，从而增加 人气 ，提高街区的活力；同时，文物建筑和历史建筑的修缮，可以 给当地居民和私人投资以信心 ，因为政府行为本身代表着政策的走向和财政的投入，可以鼓励、带动居民、团体和私人的投资。

3、沿街立面的整治

需要通过整治沿街立面来恢复历史风貌，展示历史街区的传统特色，改善街区的居住和旅游景观环境。沿街立面的整治要最大限度地保护 真实的历史信息 。其中还包含一些不协调建筑的改造，比如白塔寺药店的降层改造等等。

沿街立面 整治前 ?张广汉

沿街立面 整治后 ?张广汉

4、院落内的保护更新整治

由于涉及到产权的问题，这最后 半件事情 也是最难的事情。公房可以由政府进行修缮，而私房则必须强调 居民参与 ，不能由政府大包大揽进行腾退和人口疏解等等。这是由于投资成本太高，且不利于街区的发展。所以，私房由于 风貌保护的要求 因而带有公益性，私房的修缮政府应当给予一定的 补助 ，这样的补助在各地也有很多不同的政策和好的做法。

院落内的保护更新 ?张广汉

例如 扬州 的 东关街 和 仁丰里历史文化街区 当中，政府就根据实际对按照规划修缮房屋的居民提供最高25，000元的资金补助； 浙江临海历史文化街区 中，居民要求修缮房屋的，政府提供帮助，沿街进深1米内的费用由政府出资，其他费用由居民自费； 浙江绍兴历史文化街区 中，民居修缮以及户内设施改善的费用由居民出45%，政府出55%； 四川阆中历史文化街区 中，则以居民出资、政府补助的方式整修临街立面和屋顶小青瓦等； 西藏拉萨的八廓街历史文化街区 中，居民或外来商户修缮房屋的，政府更免费提供部分传统建筑材料。

扬州东关街历史文化街区 ?张广汉

大家都知道 上海新天地 是一个著名的案例，也有许多地方在试图模仿、复刻新天地。但我要说的是，它其实 不是历史文化街区 ，而属于 旧城改造 ，或者说是非历史文化街区的历史城区改造的 优秀案例 。

20世纪末的上海新天地 ?张广汉

上海新天地由企业进行开发，首先投资将居民全部迁出，随后通过对片区内文化和环境的提升引来了人气，并在 土地升值 之后才去建设其周边的住宅楼和公寓楼等等，从而实现资金的平衡。它其实有不少 限制 ，比如同样的方案放在北京白塔寺就无法实施，因为北京的核心区有高度控制，无法支持高层住宅楼的建设。除此之外，新天地本身也有一些问题，其一就是 改变了文物周边的 历史环境 ，比如一大会址就在新天地，原本周边是安静的居住街区，现在成为了繁华的商业闹市区；其二在于它 改变了多数建筑的外观 ，并不是历史文化街区的保护方法，当然这一点对于它本身以及其他非历史文化街区的地方都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的上海新天地 ?张广汉

04

文化引领，共同缔造

我们在做保护更新时，如果遇到既不属于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也不是历史文化街区的老城区要怎么办呢？这里我以我们刚刚与 CBC团队 一同完成的 江西永新县城 为例，讲一下我们采用的 “文化引领，共同缔造” 的更新方式。

永新古城 ?张广汉

永新古城更新

永新老县城在我们2019年去考察的时候，新旧建筑混杂，沿街空间环境都很差，老龄化严重，缺乏活力。于是我们采取了 大师工作营模式 ，邀请规划、景观、建筑、文化等多领域专家在同一平台共同工作，为古城复兴汇集大师智慧。我们 中规院 作为规划方 ，以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总经济师 杨保军为总规划师 ，CBC 建筑中心主任 彭礼孝任总策划 ，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院长 王向荣为总景观师 ，同时还有 齐欣、韩云峰、曾辉、李冀、张海翱、王彦 等知名设计师、专家学者共同参与。以设计、文化、艺术的力量为引领，通过事件、社群、产业为古城赋能。

大师工作营考察 ?张广汉

我们整个团队首先 梳理 老城的 历史文化价值 ，包括山水价值和人文红色生态等，然后去 挖掘其历史文脉 ，将老地图、老照片、现存的文物保护单位和传统店铺等等挖掘出来加以保护和利用。我们制订了 4条古城街区更新策略 ，包括 山水格局融入 ， 空间网络修补 ， 特色风貌重现 ，和 功能活力提升 ，并以永新古城文化资源为基础，培育出 6大特色功能 ，以增强古城的深度体验性。

永新古城更新前后对比 ?张广汉

到了实施阶段，首先是采用了 分期实施 的方法，在基础设施改善的基础上采取 微更新 的方式，着重立面的整治和新老建筑风貌的保留协调等等。除此之外，我们还注入了一些 新的文化元素 ，比如 张海燕老师 的 “缔造古城美好生活”生活美学课堂 等，以 花艺 将人们动员起来形成社区，美化环境的同时还吸引了当地居民的参与，使得这样的更新能够持续下去，从而吸引更多年轻人的回归和就业等等，提升了整个街区的活力。

生活美学课堂 ?张广汉

终将合流的保护与更新

最后我想说，不论国内国外，历史街区的保护与老城区的更新，最后实际上是 走到一起 的，应当是 完全和谐 的，这样的模式才是正确的模式，也只有在这样的模式下，我们的 民生、历史文化街区保护 以及 旧城改造、城市更新 的工作方能奏出一曲和谐的乐章。

古城居民 更新前 ?张广汉

古城居民 更新后 ?张广汉

来源：CBC建筑中心